無法下班的接案人生全文：https://www.sun-line.idv.tw/blog/?cat=4028
前言：
這是我十多年來情緒狀態的歷程，我不會說我現在「已經很會處理那些黑暗的情緒」，但起碼「知道」那是「一種情緒」，不一定真的是我面對多大的困境。如果你閱讀的過程感到了壓迫、煩膩或者：你想太多了、你好無病呻吟、你應該去看醫生、你可能是自律神經失調、你怎麼可能沒有「支持系統」、你應該出去走走……種種種種你感受到的情緒，沒錯完完全全是你感受到的我的情緒。
那麼，我想請你放鬆情緒讀完就好。如果你剛好是一個剛接案或者也經常卡在情緒裡的自由工作者，我希望這些字不要影響你的情緒，你可以作為參考，也可以當作警惕，但不要認為我在恐嚇你「接案這條路不好走」，你一定要記得「那些接案人生裡會遇到的孤單、壓力、時間的控管、接案的收入起伏，都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你有很多選擇可以面對這些情緒，就是不要讓自己失控的傷害自己、毀滅自己。」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不過這裡先說，我會換一個方式寫以下的字，會更嚴重地進入我個人的自語。並且我決定中間完全不要放照片作為文字閱讀的喘息，看看有多少人可以讀完這些字！
我是一個不怎麼出色的孩子，工作能力不算差，但也不是絕頂聰明，上不了檯面，也成不了氣候，頂多就是你使喚我幹嘛，我都做得還算可以，若對工作有什麼意見，也不會客氣認為自己應該委屈而什麼都不說。說穿了，就是一個「不上老闆的心，且意見很多」的那種員工。我工作極有效率，但討厭加班；我做事勤快，但討厭社交；我可以還算精準地達成公司的要求，但我不是最頂尖的那個！
我這樣的員工，就是失去了不可惜，留下來還可以的那種雞肋，就像我在接案人生中的角色，或者我生命中的角色那樣：是個永遠好用的工具人，但也不是無可替代。
如果你在我三十歲以前認識我，你會發現三十歲以後的我，多了一點自信和一點霸氣。沒有為什麼，這得感謝台灣出版社的愛，對「設計」或「外發工作者」的「尊敬（尊重）」，這是在「職場」中從來沒有的感受。但很可惜，其實沒有太多人認識三十歲前的我，所以很清楚我的轉變的人不多！
我沒什麼朋友。每次這樣說，我的朋友們一定會抗議。這麼說好了，我沒有任何在我需要幫忙時，可以讓我很放心求救，讓我一開口就跟我說：「好，你在哪裡，我過去。」的這種朋友（太少了，我的朋友幾乎在北部，我的南部朋友我都不好意思開口。）或者沒有任何一個就算不能即時幫助我的朋友，我也想不起有誰可以在我求助的時候，能夠幫我想辦法的人！除了我本來就不擅社交外，大部分的時候我所存在的「工具人」角色，大概沒有誰會發現「我也需要幫助」！
我總是那個別人開口問：「阿線，這個東西你能不能做？」、「明天就要能不能趕？」、「你那裡會不會有我需要的XX？」……我都會答：「好。」或「有。」的那個人，如果我剛好有空，我還會幫你想辦法解決任何我能幫你解決的事，而通常我會盡量擠出空來，因為我知道「找不到人求救的心慌。」
到底怎麼讓自己陷入每個夜裡都希望死去的焦慮或憂鬱裡？我想不起來了。
我只記得，隨著我接案的工作量越來越大，我的工時從一天做不到一個案子到一天工作十六小時（工作時間的部分後續再寫。）而且我日夜顛倒，我時常早上六點睡覺交稿，出版社的朋友上班收稿，我十一點起床，過中午後可能可以收到出版社看完的回稿，我下午改好下班前再回傳，有時就在下班前定稿結案；下班前又有新的一批人馬傳新的案子來，我七點多吃完飯，八點坐回電腦前一直工作或是焦慮、逛網路一路再到早晨六點，日復一日，也許只有週六的時候能夠稍微喘息，週日我再火力全開力拼週一上班讓大家有東西（稿子）可以看！
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我不知道。我的收入積累得越來越快，快到我用一年多一點的時間，把父親過世後我得到的保險理賠金，完完整整的賺了回來。那百萬的數字，是我在上班族人生中怎麼作夢也存不到的存款。
當時的我不像現在這樣：每週固定去看場電影、天天逼自己去游泳和運動、早餐和午飯都自己下廚作飯，偶爾看本書、看部電視劇，那時我連《甄環傳》、《步步驚心》都是用「聽的」，只有在存檔之餘的時間，可以瞄一下電腦上演著連續劇的小視窗-，拉到前頭沒看到的細節看。（最誇張的形容是：我吃橘子的時間是在我從五樓下樓出門時的樓梯間吃完的！）
我上網，在Facebook大量寫著很多很多回頭去看幾乎已是失控狀態的字。不是抱怨工作也不是訴苦生活，但很明顯的就是想從文字找一個解脫，大量大量大量的書寫著我當時無處可去的壓力。我並不知道我陷入難解的焦慮和憂鬱裡，也沒有人看出來什麼端倪。認識我的人並不知道「我的情緒不應該是這樣的」，大部分的人跟我交集都不大，也不算深交，真的要發現「阿線今天不對勁」是不容易的。（更別說要開口關心了，大部分的人都礙於交情，很難真的表達出最準確的關心。）甚或有當時我認為應該還算熟識的朋友跟我說：「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尖銳！你知道你在facebook上的字都長了刺嗎？」
是的，我完全不知道。我沒有察覺我自己在鋼索上已經傾斜！（如果你知道、你也看出來了，怎麼不用比較溫和的方式抓住我？）
那麼，我的家人呢？從二十一歲離家、二十八歲回到高雄，跟家人的相處也不算多，家人並不清楚我在成年後的性格是否依如既往？（體貼、細膩、有趣、可愛）母親最常形容我的是：「你的生活很不正常，晚上都不睡覺，都睡白天。」但母親沒有發現我一天只睡五小時外，全部的時間都在工作！我最常跟她說的一句話是：「妳沒有發現妳睡覺的時候我醒著，妳醒著的時候我醒著嗎？」（我的網友們應該有很多人覺得我是不用睡覺的鐵人，因為我真的無時無刻醒著！但其實我不是無時無刻醒著，我是很難睡很沈很穩很長！）
大概沒有人理解我跟母親說的這句話！意思是「我很努力的在工作了，妳能不能不要用妳的標準評斷我？妳沒有看到我全部的時間都在工作嗎？」
是啊！像我這樣整天待在電腦前、網路上的人，母親從我背後看見的是我就在「玩」（上網），網路上的人看到的就是我沒事打一大堆看來尖銳的字，誰會曉得那些腦海裡高轉速的文字被大量釋放出來，也不過就是我工作的空檔，存個檔案的幾分鐘裡寫下來的？
母親是個對錢極度焦慮的人，我理解。我理解一個從十二歲家裡就破產，一路養父母、養家和還債的人那份對錢的焦慮感，也深深影響了她的孩子。
大量接案那兩三年，我的年收入是以百萬計！我除了工作沒有什麼時間花費。但我無以渲洩的壓力透過不斷地購物和吃，成為唯一的出口。我大量的花費在我年少家庭經濟並不富裕的那些東西，也大量的買入我上班月光的人生無法買下的3C和那些從前眼巴巴想買的物品；我仗著還年輕新陳代謝好，總是邊在半夜工作邊吃東西。我的體重從2008年父親過世的72KG一路狂飆到2010年的90KG（至今回不去。）沒有任何人發現「我壞掉了。」當然，我也沒有。
我夜不成眠。雖說我還是上班族的後期就已經是睡眠崩壞，兩三個小時醒來一次要過一個小時才能睡著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睡覺」成為我最大的精神障礙，一個一天工作十六小時的人，怎麼可能不疲累？只要一點聲響就足以讓我醒來再也無法入睡。
我數度央求母親醒來後放輕步調、放慢動作，母親不解，加上長期的壓力，讓我的不耐煩、焦躁在面對人的時候更是瘋狂的暴走！但那只是面對我的人以為的事，沒有人看過我一個人獨處時更多的狂暴、焦慮、憂鬱，那些年我光是印表機就砸壞了兩三台，我手上能拿來摔的東西都不知道摔壞了多少？（我的拳頭也不知道這樣砸向牆紅腫了幾回。大概只有把自己弄痛了才會清醒一點！）因為有錢，所以我不在乎砸壞的東西買新的；因為有錢，我不在乎自己變成一頭猛獸，在最焦慮的時候，讓自己無盡的崩壞，只要我還能在工作的時候，維持最佳的狀態！而偏偏我那幾年的工作幾乎行雲流水的直衝高峰：「沒有我解決不了的案子，沒有我完成不了的需求！」我盡情地讓工作以外的我徹底毀壞。
我始終沒有調整好工作以外的我！
出版社在行銷端設計的發案工作是這樣的：
每月月中以後出版社去通路報品，才會知道要做多少行銷的文宣，通常在每個月初結束那個月新書文宣的設計工作。也就是每個月的五號到十八號左右，我會有將近兩週的空閒時間；閒著的時候我什麼也沒做，就是焦慮著十八號之後會不會有案子進來？而案子的收入分布是這樣，有時候一個月的二十天內，我做了十幾萬的案子，有時候卻連一個案子也沒有。
而我幾乎用了我能用的所有精力，去對抗那十幾萬到零的焦慮！到後來是看著年收入百萬以一年減少三十萬的速度不斷地遞減，2015年9月，我接下最後一本完整的書稿排版後，就徹底一路下滑至今幾乎歸零。期間感謝拯救過我的那些！每每提起似乎都是我太小題大作地熱切感謝，但只有我最清楚每一個人經過我的人生所代表的意義！
接案者是孤獨的，尤其像我這樣只待在網路前的工作者！特別是像我這種在南部的工作者！而我又是那種總是格格不入、融不進群體、不擅社交的人！（其實出版界、藝文圈的同溫層特別厚，但我始終無法融入取暖。）
我跟大部分的案主都沒見過面，我幾乎也與我所有的網友不曾私下碰面。不會有太多人知道我真正的性格，不會有人知道我情緒上的變化，我不懂得求救，我只懂得寫下來、買東西、吃東西、工作！也當然，我不定時地會去尋求精神科的醫生協助！
我幾乎有兩三年的時間焦慮到整天都在玩candy crush，在電腦上開上四五十個網頁，不斷重複、不斷重複、不斷重複（candy crush的bug，一條命可以玩一整天XD），即使我知道「把玩candy crush的時間拿去工作，做完就可以去做別的事」我依然故我玩到最後一刻，才把案子的email打開，做完其實用不到兩小時我就能做完的事！
我跟精神科醫師說其實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我討厭那樣（焦慮）的自己。他告訴我：「如果你的工作都有被執行，你也能夠控制自己還在不失控（不傷害自己、不傷害別人）的狀態下，那其實這樣也沒有關係。」（他可能還說了許許多多，但我也只挑我想聽的記！）
我忘記我有沒有告訴他，其實我常在夜裡，很想找一個方法把自己弄死，但我並沒有真的想死，可是想從那樣的行為裡感到痛苦，讓自己還有一點點活著的感知。我必須透過喝酒才能鬆懈我的情緒，也許是放聲大哭，或者是醉了一夜好眠（但我又會克制自己不要到了依賴的境界）；我有時還得依賴性愛的高潮，放鬆全身的緊繃；更或有時，我確實操起了刀，在身上劃下一點痕跡！
說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相信！平常天天在身上碰出一道道傷疤也不喊痛的我，卻得透過那樣鋒利的刀刃輕輕的劃下一道，感覺痛了就能感覺「存在了」（警語：我不是要自殺，我只是想有感覺！不要亂自殺，沒有死成又不能好活更痛苦啊！乖！）後來也養成我每年都會在游泳季後想個圖案去刺青！
平均幾年年收入百萬的我，從2014年以後開始大量的減少收入，我努力在越來越空閒的日子裡想辦法穩住自己的情緒。精神科醫師始終沒有給我一個確定的「病名」，我吃著那些抗焦慮藥，在那些年的重大社會案件裡想著「為什麼死的不是我？」（那些年只要有一點暴力事件、重大案件，都足以將我從白日的光明，推入惡夜中對死亡的渴望！）
那百萬的年收入看似非常風光的能夠攤在每個人的眼前，以證明自己如何為自己奮力且地努力活下去。但就在那樣奮力活下去的過程裡，只要母親一句：「你收入那麼多，到底有沒有存錢？」或者她說起哪個親友的孩子收入盈餘還有幾百萬，就足以將我再打入地獄！
我經常性地想逃，可是我不知道我要逃向哪裡去！而且，為什麼明明年收入百萬的人，會極度地希望自己死去？不是應該知足？不是應該要好好地往前去？為什麼總是在惡夜中，希望自己一覺不要醒來？
去年恰好跟朋友聊起這樣的焦慮，那樣在人群裡感到想逃或是在人世間想離去的念頭，她一旁的先生問我：「你怎麼會沒有任何支持系統？」（你怎麼會沒有幫助你的朋友？）
有時候我都會想，這世界的人究竟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活著？是不是只有我特別孤獨，以致於其他的人沒有遇過這樣獨自一人的人，所以不知道怎麼樣可以擁抱這樣一個人？所以認為每一個人的後面都有強大的應援？才會說出「你有病為什麼不去看醫生」、「你怎麼可能沒朋友」、「你的家人怎麼可能沒有發現你不對勁」這樣看似邏輯正確但完全沒有同理心的句子！
事實上，一個人連要好好的察覺自己的失控、失序都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就別說在面對一個極度暴躁、焦慮、陷入憂鬱的人表達出來的情緒，還能不反射回擊：「你今天到底在不耐煩什麼？」、「你語氣有必要這麼不好嗎？」、「你講話就講話幹嘛那麼大聲！」這三個句子是最直接的反應，很少人有能力停下來問：「你還好嗎？為什麼今天這麼煩躁？」、「你怎麼了？什麼事讓你這麼暴躁？」很少真的有人能分辨清楚眼前人的狀態跟自己沒有關係，而問出一句比較溫暖的關心！
後來我怎麼好的？運動吧！後來我怎麼說服自己應該把自己的焦慮交出去？可能是剛好遇到了很好的朋友吧！後來，也許其實我從來沒有好過。
我只是將自己再度拋向未知的一切，如果恰好有誰接住我了，我就信任他，把自己交給他，讓他擁抱我、溫暖我，像初入社會那樣，讓自己勇敢地接受四面八方不同的感知，找到可以相伴而行的勇氣！
上班族的人無法理解像我這樣的接案工作者，沒有同事也沒有朋友在側將自己全心全意交給工作是什麼樣的人生？家人無法相信，除了家人之外，我再沒有任何一個可以與我交談分享且親密往來的人！哪怕是我渴望想要吃個下午茶叫個外送雞排加珍奶，都會因為只有一份不會有任何人幫你送而感到強烈的不存在感（現在有外送平台應該可以解決！）或者如同我常說的：
其實我只要剪斷網路線，我這個人即使存在，也將不存在於任何人的世界裡！
這麼說並不是「渴望」被記得些什麼！大多時候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說明一種結果！也當然，這是我這些年來，對錢的焦慮、對活著的疑慮，對未來即使再努力地往前走去，都會深深被自己的焦慮和憂鬱綑綁著：到底，我適不適合在這宇宙裡，繼續活下去！
嘿！親愛的，
如果你是接案的人，記得還是要跟朋友常聯繫，有困難需要幫助或傾聽時，一定要記得替自己找幾個能夠信任的朋友，將自己適時的交給他們，讓他們有機會擁抱你的孤獨，給你一點陪伴的感覺，你不會是孤單的一個人！
如果你身邊是有像我這樣焦慮又憂鬱的朋友，請記得幫他們察覺一點點他們不同的情緒變化，在適當的時候接住他們。一定要記得，不論你說什麼被不被採納或是有沒有幫助他們，只要你出一點點聲，讓他們知道有人在身邊、打斷他們正在死胡同裡的思緒，都有可能輕輕地拉住他們，成為他們在那樣繁重壓力的狀態裡找到一點出口。
「成為一個在家工作的自由工作者」真的是很困難的事嗎？當然不是。真的可以養活自己嗎？當然可以。當我們大量在書籍、報導中去延伸許許多多在家工作、自由接案者比「去公司上班」的收入還好，並且還能擁有相對自由的同時，卻經常忽略將這樣像活在其他人平行時空裡的背面寫出來。
其實「錢」能解決的事，從來不是大事。該焦慮的不是年收入百萬跟月收入零之間的起伏，而是錢怎麼也買不到的一夜好眠、一個擁抱、一句問候、一點溫柔的陪伴！
關於這些焦慮、憂鬱、暴躁，還是得想盡辦法面對的。這麼多年與這些黑暗的情緒對抗，究竟抓到光了沒有？怎麼找到光的？我想，那會在很後面很後面的篇章再被提起了。
最後，附上《我們與惡的距離》的主題曲〈別讓我走遠〉
〈別讓我走遠〉
詞／曲：Hush 演唱：林宥嘉
整個世界在腐爛
腐爛的都與我無關
這黑暗 我多習慣
習慣到不再需要看
我曾在黑暗頂端
以為光的距離很短
想去攀 又跌下來
我還能不能再期待
Don’t you stay?
多看我一眼
無視我的臉 任何疲倦
看穿我最脆弱的防備
沈默以對 都無所謂
任何角落都沒差別
Don’t you stay?
陪在我身邊
無視這世界 任何崩裂
看進我所深陷的深淵
讓我感覺 黑暗裡面
光線是抓得到的線
讓我感覺 黑暗裡面
光線越熾熱越強烈
If you stay
陪在我身邊
凝視我的臉 所有狼狽
照亮我陰暗的每一面
不顧一切 包圍一切
光線裡別讓我走遠
圖20110718花蓮Canon EOS 5D Mark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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