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都是突如其來的,我總是必須在突如其來的狀態裡下決定。但所有的事都有它的軌跡回溯,只是我必須蘊釀、我習慣等待,我不若所有外界、家人對我的批判:衝動、易怒、太在乎別人眼光,我總是不動聲色的讓心裡最後一根稻草被壓垮。

沒有人問過我所有決定之前的心情,沒有人知道我的安靜不是「接受」、「消化」那件事。而是我不知道怎麼表達我心裡的感覺。不知道怎麼請任何人質疑我的時候,引導我說出心裡真正的感覺,更沒有誰會像我自己一樣等待自己,想清楚心裡要的那個答案,做出最後的決定。

寫家人的小故事我很會。把那些家人相處之間細小的情感寫得溫柔地讓人感到一點暖意,也不是一件難事。我只要真切地把我感受到的寫出來,不咬文嚼字、不作做扭捏,它的情感就悄悄地走進別人的心裡。但同樣真切感受到的炸裂情緒,寫出來的文字只會使人同樣陷入我當下的煩躁,甚至悄悄地在心裡想著:「阿線你怎麼可以那麼愛抱怨、火氣這麼大。」

母親在那個夏天問了我一句:「你到底什麼時候要搬完。」那已經是我搬回家的第九個夏天。不說天氣炎熱沒有冷氣可以用,光是睡覺只能睡在與自己身體體積稍微大一點的空間沒法解決,已經讓原本就非常討厭壓迫感的我感到焦躁,卻從來沒有人來關心過我這樣睡會不會不舒服,讓我在她問出口的當下對她大吼:「妳要眼不見為淨是不是?我就讓妳眼不見為淨。」

我找了幾個月的房子,不穩定的收入讓我怎麼也沒有辦法下定決心是「買」還是花更貴的房租去「租」,以我想像的空間,租不如買。但看房子實在是太困難的事,收入不穩定也是我當時非常焦慮的問題,最後我終於走進建軍跨域藝術基地,跟承租的南風劇團,租下現在的工作室。

那是一個雨特別大的午後,六月的大雨來得又快又急,我從家裡到建軍,若好運不遇上紅綠燈,十五分鐘的路程一定會抵達,那天我就在十五分鐘內穿著雨衣還是淋得一身濕。我很久沒有需要與人面對面說話、談正事的場合,我很緊張匆匆地看了其他同樣大小的屋子,好像還打擾當時借我看屋的設計師。隔日我就帶著章和錢,簽下那張租約。

那是一次有趣的經驗,第一次這種合約,沒有被看身分證、沒有被詢問任何年齡學歷,我輕問我的房東說:「呃,你都不問我幾年次,也不看身分證的喔!」她笑著說:「那拿出來給我看。」我掏出身分證,露出與我外表不太相符的年齡。不是因為我看起來年輕,而是我看起來就是給人一種「死孩子」的樣子。

火速的決定背後通常都是在心裡想非常久的事。如果不是連自己都覺得無法繼續,肯定不會那麼輕易地做變動。就像是我再也受不了每次手作完收工還得把「整理環境」的時間加到生活裡。與家人共用空間會有這個問題。

自從有自己的工作室以後,我就再也不讓自己忙到兩三點還要擔憂起床時面對一團亂、母親的不諒解。忙碌起來的時候,這個工作室莫在這一年多的期間裡,有超過一年都是亂到無法見人的。我不會收拾、我不知道怎麼整理,在整理之初面對自己所有的書、手作的生財工具,我幾乎是想放一把火將它們和自己都徹底毀滅。

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讓所有的東西歸位打算去日本旅行回來,開始自己原來的想像,做一個手工教室、辦幾場活動、開門讓喜歡書的人來坐坐、讓想買商品的人來走走、賣無菜單料理。或者只是很單純地是個邀請朋友來坐的空間。

一切都太出乎我意料之外。

首先,我發現我喜歡空間規劃,雖然整理東西的過程很痛苦,但是我規劃空間的時候有跟做設計時一樣的快樂。再來發現我其實無法大量地與人往來、交談,每一次只要遇到不說話的人我會焦慮、遇到說話都是用攻擊或質問的人(他們自己不會發現)我會完全進入當機的狀態不知所措。最後是發現:我根本不想待在一個空間裡等人、招呼任何人。

先是試了開門沒人來的幾個週末,我就再也不開門,週末都出去玩耍發懶了。再是試了幾次辦手作課,也沒真的有幾組人馬來,更沒有多少朋友真的來走動過,我就完全讓它成為我的空間。我雜亂的思緒、工具、人生,全都交到它手裡。

在沒有老鼠出沒前,我在這裡天天煮午飯(我的instagram有。)也偶爾在這裡過夜,更是常常在這裡工作到兩三點。不想待在家,我就在這裡。最後那根稻草還是被壓垮了。我需要一個可以睡覺、生活、獨處的空間,如果不需要對外開放,沒有我以外的人需要這個空間,我便可以離開它,尋找屬於我的「住處」而不是「工作室」。

一切都是突如其來的。本來以為要花半年找個住家住,就在過完年後冒出一個可以入住的地方。本來想要五月再走,三月辦了清倉、出國玩,四月月底的週末是地獄般的忙碌。為省一個月的房租,不能同時付兩邊房租,決定四月就走。

這將近兩年的時間,是除了永和、我家以外,我待過最長的地方。每天聽著轟轟轟的公車引擎聲,半夜到十一點半,清晨從五、六點起。這面高達三公尺的窗,每個午後灑進的陽光,都讓這間原是公車處辦公室的空間,配上我的書和我整面都是電影海報的牆,有著我的氣味。

離開,都是捨不得的。但是每一個離開的決定,我都是果決的。只要決定就不會再回頭。只要往前看了,路就在前面了。這是最後一個夜晚在這裡過夜!在衛武營對面、國軍總醫院旁邊這樣一片漆黑的地方。若還有一點光亮的時候,就是我在工作的夜晚。什麼時候在凌晨、夜半暗下燈光,就是這最後一個夜晚。

我在這裡經歷我人生中最難熬的十五天,三個生命的離去;我在這裡度過我人生中身體最不適的這兩年;我在這裡懂得了關於朋友、關於交情、關於種種種種不可言喻的四十歲前的告別。

有參與過的,謝謝你來過!總是有人會覺得我老是喜歡寫過去、想過去。在未來的日子裡,提起這裡,我相信我會想起每一個跟我同處一室的你們,在我的記憶和文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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