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酒吧裡帥氣的T——小克

人高馬大留著短髮的女同志,很經常性地會被冠上「T」這個名詞,不論她的性格是否真的如這個名詞解釋是「裝扮、行為、氣質較為陽剛」,只要剪短頭髮稍微高壯一點,就很容易被以「T」來被定義。

讀女校的時候,總是有這麼幾個「帥氣」的女同學吸引著同校同學的目光,走到哪裡都可能被少女們團團包圍,有的會露出可愛的笑容,眯著眼就能招來迷姊迷妹們,有的則是沈默不語的憂鬱氣質,自己身邊常有人陪伴,或也有的是那種運動健將,有著健美的身材加姣好的臉蛋,都能在校園裡吸引眾人的目光;那年紀(那年代)誰管妳「是不是跟我是同性」,百無聊賴的年紀,任誰都可以成為自己情感寄託、打發時間的對象。

第一次覺得「這個女孩好帥」是學校的學妹X,身高跟我一樣竄上了一百七十公分以上,走在女孩兒裡,我們都格外顯眼;我們總是不顧校服的裙子在籃球場上奔跑會走光(但我們多半都是有穿件運動褲在裙裡才會如此奔跑,懶得脫連身裙時,總是這麼在球場上跑著!)我們也經常性地討論著校園裡哪個漂亮的女孩,在我「還沒有決定自己要喜歡同性」的時候,X已經很豪爽地告訴我,她與哪個女孩告白被拒或交往又分手的事。

X有張白白淨淨的臉蛋,那時還未有「花美男」這個形容,比起十七八歲滿臉痘痘、全身汗臭的男孩,X笑開懷眯起眼的時候,就像後來被細分多樣的男星,有那麼一派是不那麼陽剛、重視外表打扮,不走粗獷路線,就是那樣輕柔地存在,卻又比女孩們多了一點瀟灑、豪爽,讓人不由自主地也被她吸引著。

那時,我總帶著疑惑、笑著問她:「欸,妳怎麼知道妳自己真的喜歡女生?而且妳怎麼知道學姊喜歡妳?」面對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又能如此篤定自己選擇的人,那樣的帥氣也讓人為之著迷。

X會展現她那迷人的笑容,對著我說:「啊就喜歡啊!」

*

第二次遇到「帥氣的女同志」是在一個酒吧,安靜有著慵懶音樂也有舞池的酒吧!

在那個還有體力揮霍深夜時間的二十多歲,我和兔兔偶有去外頭喝酒,也看兔兔在池子裡擺動著身體,同時看見一個嬌小的身軀也在池子裡舞動。她沒有太誇張的舞步,也沒有過大的肢體動作,像兔兔一樣,隨著沒有太強烈節奏的音樂,閉著眼跳一個人的舞;我將視線從兔兔身上移到她的身上,久久無法挪開她既嬌小又帥氣,充滿自信的自我展現!

我突然懂得X說的那句「啊就喜歡啊!」是什麼意思。

那是一個對於「喜歡同性」這事,還沒有那麼多資訊的年代,也多有那種「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應該是男生所以喜歡女生」的觀念,特別是女同志的圈子裡,很容易因為「男性化」而被歸納成「喜歡女生」(另一個角度是:妳這麼像男生,怎麼會有男生喜歡妳!)或者因為本來就「有一點陽剛氣質和打扮」就變成好像理所當然的「應該是」「喜歡女生」,以及「因為喜歡女生」所以讓自己又更陽剛了一點!

舞池裡的小克完全讓我震驚傻在那兒,她沒有我與X高大帥氣的身材,也不追求異性戀裡男性一定要比女性高大才能讓人依靠的迷思,更沒有像我與X因為與同性在一起而越來越陽剛的氣質與打扮,她的嬌小讓她男性化的打扮更趨向中性,她自信且自在的舞動,讓她的帥氣展露無遺,不需要男性化的西裝筆挺、不需要駝背藏住自己胸前的隆起,也無須壓低聲線讓自己完全地進入「扮演男性」的樣貌;那個夜晚我就這麼盯著一個跟我一樣被框在「T」這個名詞裡的小克。

在慵懶的音樂結束時,兔兔回到我身邊,我跟兔兔說:「欸,小克真是帥耶!」

*

後來酒吧也沒再去過幾次,也沒再看見過小克,連X我也只在畢業後一次從台北返回南部的客運上遇見過X,我們閒聊了畢業後來的幾年人生,還有我在學校還沒有確定/決定自己「應該會喜歡同性」這件事!X說起來來去去的幾任女友,我也不記得那是在哪一年?我單身還是身邊有伴?

只記得下車的時候,彼此都說了一句:「保持聯絡。」卻從此再也沒有聯絡過。

二十多年後的某一刻,我決定甩開所有我身上被加上的那個「T」的名詞,我決定要召告世界:我喜歡一個人,是不分年齡、性別,更不想因為長得人高馬大就被框在「T」這個名詞裡,更不想要因為高壯帥氣就得扮演生活裡那些男性化、陽剛的角色!

P.S
綁了一整年的馬尾,今天要去剪掉了。留長髮的過程跟母親無數次的爭吵,四十多歲還因為外表被任何人碎語,讓我更加地想要反抗,反抗我生來就被放在男性的那個位置,反抗我的高大造成所有因外表讓人對我的所有局限,反抗我是我但總是有人要拗折我!我問母親:「妳到底為什麼對我留長髮那麼多意見?」(「妳到底有多渴望我,生而為男!」我沒有說。)

圖:20141217Mini Fusion小酒館(不在了),Canon EOS 5D Mark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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