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歲上台北工作回高雄放假、過年時,母親總是將假日行程排得滿滿滿,要去一些親友家,我總是拖著舟車勞頓的心情,跟母親說:「坐車很累,可不可以不要每次排得那麼滿?我也需要放假啊!」年過三十後,比我年長的表兄姊也都各自成立自己的家庭,逢年過節也得招呼另一半的家庭,母親見我不喜人多,也就不勉強我參加任何聚會。除了告別式!
我常笑說,我是固定告別式會出現的班底。約莫也是因為在那個場合裡,多半都是嚴肅莊重的,親友間也甚少會有我無法消化的閒言碎語。
今年因為武漢肺炎的關係,我提議由姊姊開車,我們一起跟母親在年初二回娘家,好避開大眾運輸的人潮。我也完全無法想起上一次年初二我與母親回娘家是多久之前?什麼情景?
童年的時候,因為家族人數眾多,我們會從四處回到外婆家、坐上小舅舅的大卡車,到河邊烤肉過節,那些必備的鍋爐器具也一起扛上大卡車,就著河邊燒起水、煮起一鍋酸菜鴨肉湯,或有誰把家裡拜拜的烏魚子、香腸也一起帶上,就著石板切著、烤著,再配點蔥蒜,整個家族便吃得愉快!
母親們會幫孩子們準備糖果、海苔、餅乾、布丁、養樂多,好應付在人群裡無法安靜的吵鬧;父親們則會開起酒在河邊喝下幾瓶,再在冬日的乾冷有陽的河邊,曬一個下午的溫暖。
這種家族聚會,最彆扭的莫過於國高中、大學、未婚的這一群,總是會被沒有話題的長輩追著問那些成績、薪水、對象……最無聊則是那群小學和學齡前後、不准離開父母視線的一群。若是哪個長輩過分端出架子,或哪個孩子擺出叛逆的表情,再不哪些長輩平日就互看不順眼,很容易擦槍走火搞得聚會裡誰都揣著一顆不情願的心情等著時間過去。
母親後來鮮少問我要不要出席家族聚會,「不要!」我總是直接了當的答。被我拒絕的前幾回,母親總還是會有點不愉快,但每次看著我勉強參與時的彆扭、逃跑、避開人群,她也便不再問過我,或者她總會告訴我:「你真的沒空就不去沒關係。」
年過四十與母親再次參與這樣年節的聚會。身分從晚輩變成長輩,晚輩的數量也遠超過我的晚輩,那些我青少年時期陪著玩的小小孩們,一個個的結婚生子,我們都想不起上一次見面的年紀,只記得還是我伸手能摸摸他們頭的身高,像我後來摸摸他們孩子的頭那樣。

我還是沒有處在人群裡,等著親友們把各自準備的菜色擺放上桌前,我拿著籃球、帶著在聚會裡顯得無聊的小外甥一起到一旁社區的籃球場丟幾顆球,我們不聊課業、不聊那些連我都討厭的話題,我們丟球、撿球,好像除了說著要怎麼投籃才會進球之外,再沒有多說什麼。
回到席間我又頓時成為晚輩,讓阿姨、表姊、舅媽一直將菜餚夾入碗裡,沒有話聊又太久沒有出現,彷彿能說的、能談的就是滿桌的菜色:糖醋排骨好吃、烏魚子要記得夾、蝦捲蝦球的沾料要記得沾、菜脯雞湯好喝、南瓜盅煮得不錯、炒飯對味……
太久沒出現、也成為晚輩的長輩,那些會被追著問的問題,再沒有任何人提起。若是不小心要碰觸到敏感的政治話題,或是不經意碰觸到即將對立的社會意見,正好小外甥湊過來說:「我們去打籃。」便將我從人群裡再度解救出來。
常常不太懂為什麼人的聚會那麼多?關係也如此非得緊密在一起?又或者是總喜歡隔著一層紗像是了解其他人,但很難真的彼此坦誠以及接受。倒是久久出現一次這種聚會也挺好的,從每個人的身上看見時間的變化:
有些人的稜角不見了、有些人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前不太喜歡跟他說話、有些人安靜了、有些人仍然是一樣愉快開心、有些人跟你一樣悄悄地從人群中出現也悄悄的離開,不作聲響地存在,也被記憶在聚會的一小角裡。

後來聚會結束在擲骰子遊戲裡,像那時在河邊的聚會,總是結束在阿姨和舅媽撿紅點的牌局,我愉快地收下那些她們牌局的分紅,裝進口袋想著回家以後,能買些什麼玩具!
圖:
小外甥說他想要躲在傘下
小時候玩耍的地方改成籃球場了
林後四林平地森林園區頗美的